對村上春樹的短篇小說沒有那麼着迷,不過剛好到圖書館看到便借回家。七篇短篇小說,篇幅不長,依舊充斥各種村上春樹的符號。雖說是獨立作品,但每篇之間可以對比之處甚多,有些氛圍在不同場景下會有截然不同的味道。村上春樹寫的女人,一貫是神秘且成熟的。相較以下每篇故事裡的男人都很被動,已經失去或是害怕失去女人,不然就是敍事者處於一個抽離的位置去觀察卻不主動介入,或許如此,他們總以不同的形式被束縛或困著。
〈Drive My Car〉
一個中年男演員因酒駕及青光眼需僱用司機,聘來二十多歲的年輕女子(碰巧與早夭女兒同年出生)。 車程中兩人談及男主角的亡妻,孤獨的男主角發現妻子在兩人初生女兒離世後開始外遇,與合作的對手上床。依舊是相當村上春樹筆下的男主角,不理解自己的妻子,卻不曾主動詢問,於是那種徹底的孤獨一直盤據男主角,在妻子死後更是失去宣洩的出口。後來他在工作遇到其中一個妻子的外遇對象,相約對方喝酒,然後又突然切斷所有聯絡。男主角是專業演員,戴上面具成為其他人,當司機問他會否想要成為別的人,男主角卻說「因為也沒別的地方可以回去吧。」,可以看到男主角其實一直選擇把自己封閉。
〈Yesterday〉
故事講敍事者與他的好友是性格相似卻又迴異的人,來自不同地方像兩個極端卻又有對方的影子。直到某天,好友提議要自己青梅竹馬的女友與敍事者交往,然後好友突然消失(雖然是因為女友背叛),但對敍事者應該留下很深的影響。敍事者在短篇內一直維持神秘,讀者只知道他有一個分手不久的遠距離女友。性向未明,青春的曖昧軼事叫人想起《挪威的森林》,兩者同樣取材自披頭四的歌曲。
〈獨立器官〉
以一個作家去述說一個典型村上男主角(很會做家務、周旋於不同女人之間的男人)的故事。整容醫師渡會先生瘋狂愛上一個有夫之婦,全神貫注、身心投入的熱烈,標題〈獨立器官〉原指女人說謊如擁有獨立器的自然,但更貼切的其實是像渡會先生一樣,以自己的一部份愛着另一個人。於是當女人離他以去後,體內某部份便開始衰竭,最後整個人隨之而逝。
小說內同樣有關於牽繫的比喻:「只要她的心一動,我的心也會被牽動。就像繩子繫在一起的兩艘船那樣。就算想把纜繩割斷,也找不到能切割的刀子。」這句話讓我想起《1Q84》裡,「像氣球綁上錨般牢固」。
〈雪哈拉莎德〉
同樣是神秘的敍事者,讀者僅知道他是不能外出的人,住在「House」內,靠一個婦人替他採購。敍事者形容那女人彷如《一千零一夜》的雪哈拉‧莎德般,會說各種奇異故事的女人。那些疑幻似真的故事,承接上篇〈獨立器官〉,同樣是以不可思議的瘋狂陷入戀愛。十七歲少女闖入心儀對象家裡,交換物品,務求留下屬於對方的氣息。與上篇不同的是,少女戀愛的熱絡終究消退,或許是因為某部份的夙願得償,便無須陷入渡會先生的處境。本篇的結局也如《一千零一夜》般,在讀者意猶未盡之時戛然而止。
〈木野〉
這是一篇有濃厚村上春樹長篇作品的短篇,揉合了《發條鳥年代紀》與《海邊的卡夫卡》的奇幻感。妻子外遇的木野(讓人想起《發條鳥年代紀》裡,突然消失的妻子)承租姨姨的店開了個酒吧,就取名木野,店內有安靜的常客神田先生,有一隻於店內自出自入的貓。直到某天貓神秘失蹤後,三次在店外目睹蛇後,木野被神田先生囑咐要遠行。木野先生因而開展了一趟面對自己的旅程(像《海邊的卡夫卡》裡的少年一樣),然後躲在旅館房間內聽到敲牆的聲音(《發條鳥年代紀》裡,男主角同樣是身處黑暗內,以棒球棒主動出擊才能逃出困境一樣)。木野最後承認自己「沒有在受傷的時候受傷」,就像所有其他村上春樹筆下的男主角一樣,從來都是被動的回應身邊發生的事情,最後不僅是傷害自己,也使身邊的人受到傷害。
村上春樹同樣喜歡寫安靜:木野在店內等待神田時的安靜,與雪哈拉莎德最後一次闖空屋時躲在心儀房間裡的寂靜。兩者雖然都是無聲,卻瀰漫着獨特的氛圍,一種是壓逼感,另一種是詭異的平靜。
〈戀愛的薩姆沙〉
村上春樹的《變形記》,與卡夫卡筆下變成昆蟲的主角不一樣,格里高爾‧薩姆沙從睡夢中醒來成為一個人,只知道自己的身份,其餘一無所知。生活的一切都得重新學習,對身處的社會與現實一無所知,還在家裡蹣跚學步時,有人前來敲門。鎖匠女孩就這樣走入他的生命,她換下薩姆沙房間那壞掉的鎖,也像一個隱喻。如果房間像人心,她就是畢直走進他心裡,把那破掉的拆下來。這篇小說瀰漫一種淡淡的初戀氣息,即使屋外是戰亂動盪,未來不可知卻仍有一室美好,與使人期待的東西。
〈沒有女人的男人們〉
點題作,基本上是總結了村上春樹作品。敍事者的自白,半夜收到陌生男子來電,說多年前交往的女友自殺身亡,彷彿在回應開篇作〈Drive My Car〉。這篇相對前面幾篇顯得平淡無趣,只是裡面有一句總括了許多村上春樹的小說:「要成為沒有女人的男人們非常簡單。深愛一個女人,然後只要她到不知道什麼地方一去不回就行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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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摘:
「有些人由於太直了,缺乏內在的曲折和煩惱,而不得不以驚人的技巧走過人生。這種人雖然不算多,不過偶爾可以看到。渡會醫師也是其中的一個。
這種人為了讓筆直的自己(說來是)配合周圍曲折的世界活下去,或多或少都需要做一些調整,大多的情況,本人並沒有發現,自己是運用了多麻煩的技巧度過每一天的。腦子裡完全相信,自己完全是以自然體,既沒有暗中算計也沒有運用花招只是坦率地活著而已。但當他們由於某種偶然的機緣,被什麼地方折射進來的特殊陽光照到,才忽然想到自己行為的人工性,或非自然性時,事態有時已經面臨悲痛、或喜劇性的局面了。當然也有不少人幸而(只能這麼說)到死都不曾看見那種陽光,或即使看見了也沒有特別感受到什麼。」——〈獨立器官〉
「因為她對我是特別的存在。應該可以說整體的存在吧。她所擁有的一切資質,都朝向一個中心緊緊聯繫在一起。無法一項一項抽出來,去測量或分析說這比誰差,這比誰強。而且那中心的東西強烈地吸引我。像強力磁石那樣。那是超越道理的。」——〈獨立器官〉
「戀愛本身就是這麼回事。自己變得無法控制自己日竹心戈心。會覺得好像被莫名其妙的力量所擺布。換句話說你並不是在體驗某種超出世界常識以外的異樣體驗。只是正在認真愛一個女人而已。感覺不想失去正愛著的某個人。想隨時和那個對象見面。如果無法見面,世界可能就會那樣結束也不一定。那是世間經常可以見到的自然感情。既不奇怪也不特異,而是極其一般性的人生的一個階段。」——〈獨立器官〉
「只要她的心一動,我的心也會被牽動。就像繩子繫在一起的兩艘船那樣。就算想把纜繩割斷,也找不到能切割的刀子。」——〈獨立器官〉
「不管怎麼樣我高中畢業後,不知不覺就忘記他了。那麼輕易地忘記,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。他的什麼地方那樣強烈地吸引十七歲的自己,連這個都幾乎想不起來了。人生真是奇妙啊。有一段時間覺得閃亮得不得了的絕對的東西,為了得到那個甚至不惜捨棄一切的東西,過一段時間之後,或稍微換一個角度去看時,卻會令人驚訝地發現褪色了。搞不清楚,我的眼睛到底在看什麼。這就是我的〈闖空門時期〉的故事。」——〈雪哈拉莎德〉
「所謂失去女人,結果就是這麼回事。一邊組合在現實中,一邊又讓現實化為無效的特殊時間,那是女人們所提供的東西。而雪哈拉莎德充分,且無盡藏地獻給他。那件事,還有遲早將失去那個的事,比什麼都讓他感到悲哀。」——〈雪哈拉莎德〉
小抱怨:這本書不易讀,不是因為內容,而是翻譯太難看。讀過英文譯本就經常跟朋友碎碎念,如果可以不要讀台灣譯本,英譯好多了!!!!
Aubrey Yung
在城市迷路,於異鄉散步。
擇善固執,迷信所有美好的事情,希望一路走來能成為自己願意喜歡且不再厭倦的人。
香港大學畢業,主修社會學、比較文學,輔修哲學。
現居愛沙尼亞,願餘生能靠文字養活自己。

